— 唐 —

恶意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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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能特务科办公室内,安吾正在处理文件。他身上依旧穿着那身不合时宜的皮草,即使室内开有暖气,热量积攒到可以使其汗流浃背的地步,安吾也未曾脱下。

厚重的窗帘始终是拉上的,自从在五年前他潜入港口黑手党当卧底以来,不管是夜晚也好,白天也好,这扇窗户的窗帘就没有发挥过他应有的功能。

这与愧疚与恐惧无关,而是提醒他到底处于什么样的位置。决不可因一时的成绩而狂妄自大,丧失自我。

否则他的结果只有尸骨无存的下场。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他的部下歌川从门外走进。虽说这名部下的年龄已经达到即将退休的地步,他的本事非常不错。

甚至还有余裕去私人学馆教导美术,虽说一直想要让他提升职位,只不过这个人却始终拒绝这份提案。

歌川把报告放在安吾眼前,微微鞠躬。上面记载调查记录让安吾疲惫地闭上眼。

终究还是走到这个地步了。

“安吾先生,之后的事情就拜托了喵。”

“啊,我会的。”

“对了安吾先生,冒昧一问喵……”歌川有些忐忑地抬起头,露出他那张和猫一样的脸庞。“您听说过堕天吗?”

“那是都市传说。”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有接到说堕天出现了。”

“知道了,我会让相关部门调查。”

安吾拿着报告从椅子上站起,走向门口。

“那您会杀死太宰治吗?传闻中您好像和他是朋友。”

安吾的迈出的脚步停顿。

这个世界需要秩序。他是大部分人类生存的必要成分,就和人要摄入营养和水分以及微量元素一样,是无法改变的。

人可以按照没有规则和秩序活下去,但是“多数人”不可以这样活下去。

所以为了大部分的人类,杀死少部分的人也是秩序的一部分。

无情,无义。但是合理。

然而即是如此,把下个问题付诸于口也过于愚蠢了。

“歌川,我不会追究你从谁那里打听的消息。我和他不是那种天真的友好关系。这个问题不许再提。”

突如其来地,在已知与未知的话题中,无言的沉默仿佛正在扼住某种生物的喉咙。凛冽的杀意从人的心脏咕嘟咕嘟地冒出来,流淌一地。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安吾透出的便是此意。

彼此心知肚明问下去的结果也是没有结果,歌川当然是选择闭上嘴。看着安吾那毫无机质的眼神,他笑了笑,用手拨动自己脸颊旁的胡须。

“看我说的话,抱歉。您要出门吗?”

安吾没有说话,只是那扇关闭的门回答了一切问题。

踏入走廊,打算只身赴会的安吾在门口撞见了一个少见的人。那人手持细长的烟杆,在被灯光照亮的走廊中央吞云吐雾。

普通人在等待时喜欢依靠什么东西来支撑身体,而他则不是这样。直直地站在正中央,不论是从哪边走来的人都无法忽略他强烈的存在感。

杀人侦探,绫辻行人。又是一个麻烦角色。

“有何贵干?”

“啊,看你要出门的话就拜托你给我带话了。今晚我还得去赴会,没有多余的时间。”绫辻呼出一口烟,透过镜片的视线比冷气还要森寒。

在开有暖气的走廊中,这个男人凭一己之力就制造出深冬室外的温度。

“什么话?”

安吾没有去问为什么绫辻行人会突然说出这句话,而绫辻行人也更没有奇怪安吾没有问题。聪明人之间无需多言,任何废话都是浪费时间。

他们都喜欢讲究效率。

“就帮我带一句‘没有’即可。”

安吾没有应声,不过绫辻知道他已然答应。在安吾即将越过绫辻的时候,绫辻再度开口。“刚刚你的房间里为什么有猫叫?”

“你指什么?我没有养过猫。”

“既然如此,当我没有问。”

对于这次安吾的冷漠,绫辻仅仅是从鼻子中哼出一声,不做任何解释。

 

 

不论怎么样紧密的联系,时间终究会将其破坏殆尽。

“还没有找到吗?”

“属下无能,暂时还没有发现……中也先生的行踪记录。”

和湖水一样柔软的夜晚降临了。

造价高昂的大厦的顶层,港口黑手党的事务所中最尊贵的地方充斥着冰冷的气氛。当然这不是管理人员造成的失误或者电力设备出现故障这类原因,室内的暖气好好地运作着,地面也铺有地毯,但是像寒冬似的温度却降临在坐在长桌旁所有人身上。

室内没有开灯,整面的落地窗外能俯瞰整个城市,作为已能源出名的城市来说,夜晚才是它真正的模样。如同火那样燃烧的路灯点亮了整个城市。

橘红灯光和光膜那样印在森先生脸上,明明是能够照亮整座城市的灯光,却无法在那双眼里留下丁点痕迹。

在这个房间中正在召开的是港口黑手党中的五大干部会。它是数年才举行一次,准备时间长达数月,仅为制定组织内部重要事项而召开的极为重要的会议。其中包括港口黑手党与其他组织的贸易来往、对于敌对势力以及军火商合作的确认等重要事项,重大危机出现以及最少见的——关于上层出现叛逃者处理。

很不巧,今天召开会议的目的是最为少见的那个原因。有关五大干部之一中原中也意图杀害同僚干部,却因为对方抵抗的缘故只得杀死其副官随后逃逸一事所召开的会议。

“真头疼呀,人员紧缺的时候还出现这样的情况。”森先生坐在椅子上像是头疼似的侧过头,他的眼眸里没有半点笑意,往日轻松惬意的声音里不复任何情绪。“汇报监控画面和声纹对比的结果。”

“是,全部一致。”

“监控留下的原因是什么?”

“现场的监控以及录像带已经全部损毁,只是鸟山干部一直有将监控画面转存于他个人创建的私密网站,所以得到保留。”

“现场的遗留品有什么?”

报告人沉默了一瞬间,随后他艰涩地说道。“……仅有一封辞呈,笔记鉴定也与中也先生一致。”

在召开会议前这些内容在场的所有人便已经确认过一次,现在拿出来的原因无非是因为最终确认。港口黑手党的运作模式与大企业的运作模式类似,他所走的每步流程都有他所具备的意义。

从鸟山提供的口供与他房间中的监控器还有窃听器来说,目前中也意图杀人的事情是确之凿凿。“首领,这件事过于可疑,切不可直接下定论。中也小弟绝不是这样的人。”

说话的人长着一张极为普通的脸,没有任何特征,鼻梁上架有黑框眼镜,似乎可以冒油的头发被梳成三分。他是鸟山,可以说是本次事件的受害人。

旁边的人冷哼出声,“真不知道监控记录和录音的提供人在说什么呢?”明显他对于鸟山假惺惺的做派感到厌恶,只不过他的嘲讽也正点出了今天最重要的事实。

“在见到本人之前,任何妄加揣测都是愚蠢的。”鸟山面色一僵,微微低头。他扣住的十指交握成拳,在桌子前轻轻敲打。

“这一点老身也赞同,只是鸟山,你没有发现自己的话中全是矛盾吗?”红叶微微眯细眼睛,她用手遮住了唇。没人看得清藏在美艳外观下她的情绪。作为将中也带大的一员,她可谓是付出了极多的心血。可是在今天的会议上,她却没有为中也说过一句辩解。

“你在清醒后便指认中也,剩下的监控和录音也皆为你所提供。这种时候想要展现同伴爱也太迟了。”红叶的视线落在鸟山的脸上,试图追踪些什么,可那张脸依旧像口古井,没有半分波澜。

“这不是展现同伴爱,只是相信中也先生不会就此离开而已。”鸟山说着,用拳头轻敲桌面,发出可能连老鼠都听不见的闷声。

森先生没有在意长桌旁的舌枪唇剑,这是极为正常而普通的现象,也是最容易出现的情况。尽管如此,可是没关系,如今比起没有支持没有人手,没有钱,手边还有个令他头痛的小鬼头的时光要好得多。

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当年那个对世事敏锐的小鬼头如今已经离开黑手党,前往了玻璃的另一边,能够被灯光点亮的世界。

“辞呈上写了什么。”森先生示意报告人继续往下说。

“是,就是这个。”报告人将从天花板旁落下的幕布亮起,上面出现了一张纸。

森先生微微睁大了眼睛。

图片中,雪白的纸上仅仅写了一句话——

“月色很美,深感抱歉。”

 

 

天黑黑的,冷得吓人。

远处的灯塔在无尽的冷硬夜色里发挥最后的一点功能。

今天是个偶遇的日子,不过实际上它并不适合当个偶遇的日子。

太宰知道会有几个人在那前方等待自己,还有数小时他就要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豪赌。

这已经注定的结局。

“卡擦。”

太宰停下脚步。

第一个人出现了。

“我说啊?安吾。”

皮鞋踏入水坑——不是这个。

雨滴溅上伞面——不是这个。

手枪——是了。

“M500?”

“我可不是武斗派,那种类型用不惯。”

“开玩笑而已。嘛,PPK。优点是后坐力小,轻便。传说中的特工专用,不过你还真是喜欢德国制呢?不会腻吗。”

“公务员专配,仅此而已。”

安吾推推眼镜,将嘲讽轻松回击。

他知道这家伙虽然不喜欢用枪,甚至身上都不携带枪支。但是这个人却对武器方面无比了解,这种以耳力就能分辨出种类的恐怖感知技能,他倒是很想见学一下。

“不过今天倒不是枪的话题……你不觉得你现在很像跟踪狂吗?我要报警了哦。”太宰将雨伞反手敲在肩膀上,却没有回头。

枪口对准太宰背后的安吾没有接话,因为他知道这是太宰说话节奏的习惯。要是拿上菜做比喻,这只是普通的干扰前菜,连开胃都算不上。

他今天来到这里有问题想要询问太宰,因此他提前时间走到这条小巷,等待太宰的到来。

人来人往的街道,毫无人气的小巷,天空落下的细雨都是为其而准备的。

准备工作很麻烦,也很繁琐,只不过这个从过去以来就名声显赫的男人值得这样准备。即使目前他似乎懒散无能到能折磨同事的程度,但也不能磨灭曾经的威名。

在港口黑手党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太宰的敌人的不幸就在于,他的敌人是太宰”。太宰在过去是足以杀死神佛的人,而港口黑手党的现任首领也曾说过他的后继之人便是太宰。

港口黑手党史上最年轻的干部。

创下谋杀一百三十八件,恐吓三百一十二件,诈骗和其余等六百二十五件的罪行共计一千零七十五件罪行,可以说死刑一百次以上都不成问题,如果能有人把太宰脑中的黑暗记录导出,并附上证物,如今盘横在横滨的港口黑手党将会受到近灾难性的打击。

一个人能够左右的局势有限,但那个人如果是太宰,那结果就会变成未知数。

时间没有在这个受到妖魔庇佑的人身上刻下什么深刻的痕迹。谁能够保证太宰已经彻底撇去那身黑衣,站在阳光之下了呢?

安吾可以——因为太宰能够走在阳光下的原因来自于他的功劳。

是他将那份黑色记录二次销毁,成功地解决了每一项可能会遗留的问题。

但是现在的政府却不会相信,只要他们能够查到安吾手中的这份接下来要和太宰谈的资料,那么等待太宰就只会是绞刑架。

而安吾要在这一切还未发生之前,结束这份怀疑。雨天适合密谈,也方便他说些不适合放在明面上的话。

可他要是不能结束这还未发生的一切,那么他也只能——“你现在不该在这里。”安吾等太宰开口,太宰便如他所愿地开了口。

在这比夜色要漆黑的巷子里,燕子般的白光从他们头顶掠过,照亮着充满淤泥的现实。

夹着雨的冷风从太宰的头顶吹过,带走所剩无几的余温。太宰转过身,他的眼神落在对于安吾来说空无一物的地方,似乎那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存在。

“你觉得我更应该在哪?离开这条商业街,前往什么地方?”安吾靠在银白色的车辆旁,不拿枪的左手轻推鼻梁上的眼镜。“现在已经不是五年前了,用以前的情报也太过时了。”

安吾的镜片上反射出太宰的稀薄的影子。

“商店街?在你眼中是这样的吗。”

“你又是想谈论哲学上的定义吗?现在我可没有心情。太宰,告诉我。为什么你们社员自杀使用的绳子上能够检测出你的指纹?”

沉默。比死还要冰冷的沉默。

即使安吾追问,太宰依旧没做任何解释,只是看着自己眼前空无一物的地方。

凝视那片空气,就像在凝视一片深渊。

“在你的家中发现附着大量血液的铁锤。DNA鉴定与那个被毁容的家庭主妇一致。”

无法明言的气氛横在太宰与安吾中间,太宰没有说话,他用着挠脸颊。从动作看上似乎他很无奈。

只是安吾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没有这种情绪。

从来只有他让别人头痛的功夫,从未有过别人让他忧虑的时候。

细盐般的雨点从天空坠落,马路街头开始出现撑起的雨伞。红的,蓝的,灰的,黑的,透明的,让人眼花缭乱。

“这种哑谜游戏也该适可而止了。”太宰呵出一口气,他手上的雨伞并未打开。站在他对面的安吾身上披着一件他平日并不会穿的皮草。

皮草上的拉链像鳞片一样反射着微微的白光,就像是行走在黑夜之中有消失在黑夜之中的那些怪谈妖魔一般。

“你觉得这里为什么有灯塔?”太宰盯着手上还拿着一把装有消音器的手枪的安吾又问了一次,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起来并不欣喜。

安吾没有接话而是反问,“你为什么要杀死异能特务科的成员?”

太宰没有接话。

“回答我太宰治!”安吾喝道,他的语气与握枪的手臂没有一丝颤抖,眼中是比钢铁更加坚硬的意志。“身为武装侦探社成员的你为什么要杀死异能特务科的情报员?那个时间你到底在哪里。五秒内回答我,这能让我们都好过。”只不过毫无结果的五秒钟过去,太宰依旧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没有答案就是答案,或许也可以这样作答。毕竟这是个擅长花言巧语的男人,不论如何理解都没有问题。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面对太宰的沉默,安吾面部的肌肉似乎逐渐被岩石侵染,变得僵硬而冰冷,就连他的握枪的手臂都开始绷紧。

这是他不想看到的局面。

可他要是不能结束这还未发生的一切。

那他只能够在一切开始之前,一切结束之前。用多年前结束一切的手,再次结束一切。

他将杀死太宰。

“在你眼中,这周围是什么样的呢?”

太宰突然开口,语气有些平淡过头。即使面对安吾滚烫到如同烧红的钢铁般的意志,他也无动于衷,甚至可以说有点食之无味。

“呜——”的怪声从他们两人中间穿过,他们却没有一个人看向发出声音 的地方。

因为两人都觉得不必要。

“你是无法打中我的。不管是你用什么办法,现在都无法到达我所在的赌盘,我与你之间隔着北方和港口,是你无法到达的彼岸。”

毫无人情味的语调从太宰的嘴中钻出。正如他所想的一样,这就是这么一回事。若是眼中倒映的东西是虚假的存在,破解的方法只用解决自身问题,可如果是别人的眼中被充满恶意的纱所挡住呢?

“我”的存在到底被多少人“看”在眼里?

结局不会改变,人类的悲伤无法相通——这句话说的一点没错。

天黑黑的,冷得吓人。

今天是个偶遇的日子,但它的确不适合当个偶遇的日子。不能够理解太宰所言的安吾只能将这番话理解成太宰对于自己的拒绝,安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很早以前他就有这样的准备。

也在很早之前就看到过这样的结局。

这种时候该说点什么好,不管是感人至深的告别还是互相咒骂的诅咒他们都不曾有过这样紧密的联系,所以直到现在,只要完成流程上的内容就足够了吧。

安吾是这么想,太宰也是这么想。

“高兴点吧太宰,你终于要死了”安吾单手扶正镜框,他的语气明明听不出情绪,却让人联想到高空中的苍鹰在捕猎时的收翅,无声无息却充满危机。

“你说的对,为什么不呢?”

太宰闭上双眼。

“那就拜托了。”

安吾手指没有犹豫地扣下扳机,在扣下扳机时他原以为自己会睁眼看到最后。

不过兴许与这把手枪的后坐力出了问题有些震人,或者今天的风实在过于吵闹,也可能是突然来了一阵雾气遮住了镜片。

总之安吾在开枪的一刹那间闭上了眼,只听到在破灭的枪声响起后,有什么东西飞溅了、消散了、消失了。

如果说没什么意外的话,安吾睁眼能看到的就是太宰死亡画面……不过这个世上有很多巧合。

恶意的、善意的、无意的。它们可能会给你带来惊喜,也可能带来最为恐怖的灾难。

正如现在。

惊喜和灾难混合在一起,身披恶意的衣袍猛冲而来。

“哟,晚上好。东张西望的习惯可不好。从刚才开始你就在看哪里啊?”

安吾从听见声音感到骇然到最后回过头,满是杀意的漆黑身影戳入他的视野,刺破镜片深深扎入他的眼底。

从头至脚被黑色所侵染的身影陡然出现。

子弹被停在空中,这比任何魔术都要没有道理的画面定格在安吾眼底。

敲响丧钟的送葬人突兀地出现在安吾眼前。那家伙像钟摆一样拉起的腿,毫不留情的朝着自己的下颚扬起。

敲响丧钟的腿部重击安吾的下颚。火辣的痛感一下从下颚传达至脑顶,脊椎都会麻痹的炽热在瞬间就抵达神经深处。

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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