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 —

病症记录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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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青年在雨中奔跑。

细盐般的雨从空中飞落,蓬松到让人睁不开眼。

只是去杀人罢了。青年的心中只有这样的念头,就连呼吸也不曾改变。

青年的名字叫作织田作之助。

他在还是少年的时候曾经是名杀手,并且因为手法精湛和信用极佳的缘故,他在这座城市中广受欢迎。

这些年,这座比妖魔还要黑暗的城市中的扭曲之物、憎恶之物、正义之物,他都看过不少,但都不曾在他的心脏里产生任何的反应。

接任务、完成任务、领取报酬,这三个步骤这就是织田作全部的人生。

不论是人类的感情还是怪物的感情,都不曾在这具没有灵魂的身体之中。

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是像会呼吸的机器,不憎不恶,为了饱腹而活下去的无名之物。只要能完成任务,他也不会对自己的生命有多不舍。

在横滨黑暗中,和一円等同价值的东西就是杀手的生命。

曾有个爱管闲事的人问了个问题:“为什么要成为杀手呢?”

他那时候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回答这个问题的呢?

“这不在任务的范畴内。”

不属于任务的东西并不重要,而不重要的东西没必要存在,根本就毫不在意,又怎么会有心情存在。

如此这般,简单粗暴的道理贯穿整个人生。

然而就是这样的无名之物,在某一日轻而易举地放下枪支,拾起人类的情感蜕变成人。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写出来。”

“就由你来写剩下的故事。”

因为一本小说,因为几句嘱托,就这样戏剧般地……他作为机械的使命被封印在不可寻找之地,“织田作之助”这个名字也头一回以人类的角色出现。

毫无情感的杀手消失,四处打杂的小弟出现。

织田作也头一回拥有了同伴,那是个热爱生命的人,也是织田作曾经从未见过的人。

那样旺盛的求生欲,简直比黑暗中的太阳还要熠熠生辉。

在这个用暴力组成的城市中,遵循不杀人的两个人艰难地求生。或是去工地,或是去找些不需要证明的工作。

说不上充实,不过也是作为人来说正常的人生这样就可以了。

这样就很好,这样就可以了。

但是,这样就很好的故事却没有因此画上完美的句号,这个世界从来不是会给人喘息或者放松的机会。

所以织田作的同伴死了。

面目全非地死在阴沟旁,胸口更是有被子弹打穿的三个枪眼。

这是仇杀。当时的织田作如此判断,并且在仔细检查过后,他更是发现凶手的来头异常恐怖。

那是港口黑手党处理叛徒的手法。

在多如鼠蚁的底下组织中港口黑手党也是头筹,黑夜与恐怖的代名词、军警中的头号大敌,如此之类在常人眼里只能与怪物挂钩的名衔对于港口黑手党来说,不过是和脚趾底下的沙尘没什么两样的多余之物。

因为以实绩来说,那个组织做的事情要远远凌驾这之上的存在。

盘踞在横滨港的非法之兽,不论是守备还是武力都是顶尖的组织。

经过调查后,他也是在这时才知道自己同伴的身世。从不曾过问彼此的过去,他与同伴都遵循了这点,因为不论是谁都会有一两段不想诉说的过去,同伴是如此,他也是如此。

同伴的父亲是黑手党中的中层人士,他在一次的交易中因为将黑手党的内部情报透露给敌人而惨遭杀害,并且所有亲人都死在黑手党的围剿中,只有当时在外头玩耍的他错过时间才活到现在。

不过现在也被杀死了。

即使是横滨政府也隐隐忌惮的对象,并非是他这种小人物可以动摇的。

那么要放弃吗?

机器的内脏发出齿轮运转的声音,从未知之处所前来的“人”重新出现。

不。

这个青年在雨中奔跑。

在过去,在现在,在雨中,脚步不停地飞奔而来。青年套着防雨的斗篷,像个没有生息的幽灵那样穿梭过城市。

找到过去的渠道没有那么困难,在将所有的金钱砸上之后,他找到了港口黑手党的事务所——豪华的欧式酒店。

他先是考虑狙击的问题。但是在横滨这座城市中没有能和黑手党事务所高度匹敌的建筑,并且事务所附近的戒备极其森严,曾经有个傻蛋想要从正面突破闯进酒店,最后可怜到连全尸都没能留下。

这个安全距离,至少八百米,如果考虑到附近的建筑,那还要延伸到将近两公里之外。

任何超长距离的狙击,也许就只是镜头那几微米的抖动就会错失目标,而外力的干涉更是有湿度、温度、气压、风速,甚至地球的自转都会有影响。如果想在超过两公里以外的地方击中某个目标,只有耐心和运气,和无法匹敌的技术与冷静。

他可以做到,但是这次不行。

于是织田作改为混迹在黑手党的底层,费时三周后从酒馆中,在一些中层人士的醉言里找到了突破口。

首领有个专属医生,名字叫作森鸥外。

在调查完医生没多久,正打算上门登访的织田作却没能按照计划行事。

“请去一趟首领室。”正在做着收尸工作的织田作被目前的小头领叫住,在那道视线中,织田作的喉咙就像被冷气冻住,发不出声音,最后织田作也只是平淡地点头,起身离开。

尸体的臭味与火药的石硝味交织,浑身还有不少油污的织田作依旧冷静。

暴露了?复仇就这样终止吗……不。

青年脚步稳健地冲进酒店,乘上电梯,他甚至没有换衣服,就这样满身污渍地踏进这座连指纹都不存在的酒店。

这是个绝妙的机会。

透明的电梯从地面向上升去,脚下是无尽的深渊头顶也并非救赎的穹顶,织田作看着雨点在玻璃外消亡,茶褐色的眼珠里充斥着某种落幕的声音。

这样的话,这次的报仇就能结束。

杀人也好,故事也好,任何事物都将在此终焉。

这就是那本故事该有的结局吗?又或者说这是自己所撰写的最后一段吗?

放弃杀人的杀手在复仇时付出生命,这看起来像是无可奈何的最终之局。

在踏进酒店时织田作就察觉到严重的问题,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守卫。

平日的保镖根本不见人影,走出电梯后,办公室的大门也是轻而易举就打开了,根本没有任何上锁的准备。

简直就像是邀请。

打开门后,屋内空荡荡的没有人,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面透光的落地窗在无声地叙说什么。

织田作向前走了两步,室内却陡然整个陷入阴影之中。

是那面透明的“落地窗”突然整个改变颜色的缘故,整面玻璃的透光度陡然下降。

它变成一面灰色的壁垒,将视线阻断与室内。

“哎呀,下雨天可真是不错啊。”

这感叹听上去轻快无比,显然这不是织田作此刻的感想。

织田作后撤半步,肩膀下沉,双臂抖动,放在腰腹两边的手枪就跟变魔术那样直接出现在他的手里。

在不远的转角,原本是墙壁的位置突然裂开一道黑色的缝隙,正面墙就像是门那样,被人用推开。

应该是个隐藏房间。虽说听见了声音但是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只手搭在“门”上,随后从黑暗中一张人脸就从这个这个缝隙中露出来。

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红色的脸。

织田作看着满脸是血的妖魔正用和煦的语气问他。

“请问要不要喝水呢,虽然我更喜欢红茶,不过现在可没有红茶哦?”

沉默的气息在中间蔓延,织田作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不说话吗?不过这没有关系。你的身份我很清楚。织田君是吗?你的目标是杀死港口黑手党的首领,这可真是可怕的胆量啊。”

“但是他已经死了吗?”

织田作说出走进房间后的第一句话,不过妖魔并不介意自己的话被打断,反而是他的笑容变得更加柔和,还从暗处大方地走出来。

那并非是从深渊中前来的魔物,而是普通的人,身穿白大褂,脖子上还挂着听诊器。这是个医生,并且脸很面熟,正是他打算去拜访的男人。

名为森鸥外的首领专属医生。

“是哦。”森鸥外笑容满面,轻描淡写地吐出了能够让横滨发生震动的话语。

甚至可以说毫不在意。

“是你杀死他的。”

因为森鸥外没有直接回话,整个办公室就此陷入沉默,此时也只有不会看气氛的雨水不断地从斗篷上摔死的声音特别明显。

“是与不是?这不重要。重要的从来只有效率与合理。”医生晃着手指,他靠在墙上,从衣兜里摸出烟盒与火柴。“另外谁杀死他很重要吗?你也可以杀死他,并且还是两公里外的长距离狙击。那么为什么你没有杀死他呢?”

医生的笑容中透着黑色的恶意。

“因为你这次没有打算活下去。”

织田作依旧沉默少言,只是手指微微绷起,像是认同这句话的含义。

“真是美丽的友情,跟目标对象殉情这种事我可是想也没想过。另外,这件事中间的关键,织田君的话应该已经想到了吧?”

“没有。”

“哎呀呀,织田君你比我想象的要话少呢?”

“是吗。那么你有什么要求吗?”

“我突然有个疑问。”森鸥外眨了眨眼睛火柴掉在了地上,随后露出古怪的笑容。“如果我让你当做没看见眼前的一切,出门绝对不提及此事你会怎么做呢?”

“什么也不会做。在杀人后没有逃离现场这件事实在感激不尽,如果你不见了的话我大概会在三天后变成鹤见川中的浮尸——对此我很感谢。那么你有什么要求吗?”

如同白水似的情绪,礼貌的发言下之意也很明确。

这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根本没有回答的价值。

森鸥外脸上的笑容依旧十分和煦,只是他没有说话而是沉默足足十秒后医生重新开口。

“我还是单刀直入地说明白比较好。”

“的确是这样哦,林太郎。”

音源来自于织田作的背后,但是织田作却没有回头,也没办法回头。

尖锐的针头就抵在织田作的后颈处,针尖顶端隐隐有液体闪动。突然出现的金发少女满脸笑容地接下话茬,她眨着眼睛问道:

“你是选择在今天死,还是未来的某一天?”

在场的两个人都没有对突然出现的少女感到震惊。察觉到后颈寒意的织田作依旧无动于衷,他仅仅是用平淡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医生。

森鸥外眯起眼,他也同样毫无波澜地等待着答案。

随后,青年开口。

“我选择——”

 

“叮铃铃铃铃铃!”


在电铃声中,我看到黑暗褪去后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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