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 —

病症记录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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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像死了一样寂静。

“织田作先生?”安吾带着警觉的声音率先开口,“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而且关于这个情报……”安吾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手指开始频频推镜框。

这是他陷入烦躁或者思考时的动作。不过我没有解决这种情绪的办法。因为——“如你所想,这没有汇报给首领。”

事实如此。

“……织田作先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安吾的皱眉肌紧紧地搅住眉心,嘴唇抿着看上去比平日更显威严。

他真的不适合做下属。这是赞赏。

“知道。之后我恐怕会被‘开除’。”我再次看穿安吾想说的话,并告诉他就是如此。安吾哑然无语地抬起手,又放下,再次抬起,再次放下。

最后维持在放下的姿势不动了。

我有些意外。“你不汇报吗?”

“我应该汇报什么吗?”安吾以沉静的口吻回复我,他那戴着圆眼镜、看似冷漠的脸上有着捉摸不透的神情。

这回换我一头雾水了。“汇报情报不是你的工作吗?”

“这件事过于重大,我一介普通的情报员该汇报什么呢?证物也没有?要人如何相信?再加上这并不是我的工作。”

他说的也有道理,我却觉得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港口黑手党是靠义理才存在的组织,这种玩笑话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他每年所清洗血液的速度就像安赫尔瀑布口的水流那样迅速。

迅猛而干净,肃清不必要的部分。

如果是高层的隐瞒那就更不得了,重召五大干部会议,最后的结局也不比基层人员好看。

而往往对此做出贡献的人,地位更是能够在短期内飞跃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如果肃清对象是干部的话,那么检举人在半年内一口气成为干部候补也不会是什么怪事。

如同大企业般的制度中加入了黑色的义理——这就是黑手党的管理。

“噗。”不知为何太宰却突然笑出声。“掌握着金子般的情报、却不去利用的情报员,这个世上真的有吗?”

“有。”在我旁边有人出声。我回过头看向国木田,他推着眼镜说道:“两人。”

“我不想让你们搅入其中——我想织田作你应该不会是想说这句老土话吧。”太宰将反复把玩的打火机扔向我,用看透的语气预示道。

我转过身去,斜靠在车座上。

“很老土吗?”

“老土。”“老土。”“非常老土。”“呼呼呼,不得不说年轻人你该有点潮流感了。老土X4。”

“……嗯。”国木田估计是为了维持我的颜面,他只是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他翻动着笔记本半晌才说完了下一句:“的确很老土,最近的流行要素中没有这点,是上个年代的漫画中常常出现的梗。”

原来不是为了维持颜面,而是在确认数据,这股认真的气场实在是让我没有生气的情绪。

托这个话题的福,现在的车内就犹如吹入天神的意志般,气氛变得明快而轻松起来,沉闷的感觉一扫而空。

若是郊游的话再好不过,但是现在不是这个时候,没人会在这种情况下悠闲地野餐,轻松的气氛也不过是暂时的冲剂。

现实还是如此,没有变化。

“继续刚才的话题吧,虽说现在的感觉很好,不过正事还是要做呢。固定在车座上那么久,也是很累人的。”这次先开口的人是太宰,他活动着脖颈提议道。

“我赞成,不过你自己先说清楚如何?你们之间的哑谜让我们这些旁观者可是看不透。”安吾推着眼镜说道。“三年前的天光事件,那个炸弹魔的下落至今未明吧?”

“哑谜的话,你们两个不也是么?”须藤插嘴道。“什么叫作‘昨天?是吗,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呼哼哼哼,就是这么一回事。’啊?意义完全搞不懂嘛!那到底是什么?”

“啊,关于这个的话答案很简单。”安吾回答。“昨天织田作先生去过一趟医院,当时预约的便是这个医生,现在想来肯定是那个时候做的手脚吧?利用织田作先生的手机给我发邮件。”

虽说是疑问的口吻,但安吾却十分确信。要我说有什么时机的话……我想起被吊在正中央的求救少年。

的确是很容易被下手的时机,技术非常高超。

“医生?什么跟什么,这个小鬼不是侦探社的社员吗?”须藤大笑,他拍了拍手鼓掌,“真是精彩的开展。”

“……那个时候我办事不利,没能查清这一点。”安吾不甘的语气连我都能听得出来,他的眼中正闪烁着比狮虎爪牙更加锋利的眼刀,如果说安吾是能将这些刀刃能够化为现实的异能者,那么太宰早就已经被大卸八块,不,至少是二十块了吧。

“哼哼哼,真是天真。至于刚才我和大臣先生的哑谜吗?也很简单。三年前发生天光事件结束之后炸弹魔便下落不明,但是昨天由于我的一番绝赞追捕下——居然!”太宰说到这就像落语师似的拉起悬念的吊音,他甚至还顺势用拍手来制造效果音。

非常敬业。

“在昨天被我彻底逮捕归案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说到这个画面真是糟糕呀……居然会有把那个材料炸开的爆破物,吓我一跳呢。”太宰嘟囔了两句。“明明是按照最高标准制造的防爆阶梯。”

他当时的确是说过“突然有病人就诊吓了一跳”这样类似的话。

“你?”安吾气息不稳导致镜片下滑,滑稽地挂在鼻梁中央。

“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吗?”太宰谦虚地问道,“设计让对方逃入早已清空的医院,最后在绝望的牢笼中布下疑阵,让对方与我同归于尽,最后用英雄式的殉职方式结束这场事件——这是我的原计划。”

“哪部分失败了?”

“‘让对方与我同归于尽,最后用英雄式的殉职方式结束这场事件’这部分,啊啊啊啊!”太宰遗憾的表情让人感同身受。“可以说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大失败了!下次一定洗净雪耻。”

“下次加油啊。”我随口鼓励道,不过太宰十分认真地应声回答。“哦!我会的。”

“作为百分之一的天光主犯真叫人可怜,你的失败观让我不敢苟同。还有织田作先生,这部分麻烦你好好地吐槽行吗?”安吾的眼角不可逆转地开始抽动。“这庞大而恐怖的槽点你是如何无视的请你说明一下,百分之九十九的槽点都被你无视了啊!”

庞大而恐怖……我看着太宰那张清隽的脸庞,不论怎么看也是十分受女性欢迎的脸。

“殉职是非常严肃的事情,这样随意提起真是太轻浮了!”虽说国木田像是很认真地附和安吾,不过从安吾那张略微萎靡的表情中,国木田非但没有起到吐槽的作用,还起了反作用。

看来吐槽真是一道学问,有机会的话得去书店看看有没有相关的书籍……不过。

“所以你并不是心理医生?”感觉会得到一个毫无意外的答案。

“没错哦?医生必须要具备迅速将人杀死和救活的技能,既可以说是妖怪也可以说是恶魔,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职业。”太宰原本想摊开手,不过在车厢内的空间实在是不方便,于是他耸了耸肩。“我没有这方面的才能。所以我接到就诊的通知真是吓了一跳哇?明明只是搜查追捕目标的途中,突然接到‘等会有个病人上门’这样的信息。”

“追捕目标?”

“啊,就是天光事件的主谋者,他在挣扎的过程中试图引爆自己身上的炸药,但是被我阻止了。还浪费了我重要的人生阶梯,太过分了!”说到这里太宰甚至频频点头,试图表达自己的遗憾。

我想起初次见面时那漆黑的物体。那个据说是由泡沫箱构成,途中被愤怒的病人绑上炸药却没炸穿,最后却因为小孩子打闹间撞翻的——阶梯。

想到这里我意识到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等等,你说已经将无关者清理干净的话,那个小孩的打闹是怎么回……喂难不成。”

太宰盯着我没有说话,他的嘴如同蚌壳那样闭起。只是从那张脸上我得知了全部的消息。

天光事件的主谋就是小孩,甚至未满十四周岁,属于法律不能问罪的年纪。

“横滨医务从属中心的确是医院——表面上,实际则是提供给政府要员的休养所。”

休养所……说起来那所建筑的风格的确不像是中规中矩的病院,采光不但很好,装潢也有独特的韵味。

但是防卫系统是不是比较薄弱?我想起那到处都是漏洞的窗户与薄弱的墙壁,只要有中小型的火力,占据这种地方根本就是轻而易举。也许是解读了我的想法,太宰开口说道:“那只是伪装罢了,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之后的事啊。”

“侦探社说到底,也只是为了工作做的身份伪装。医生也好工作人员也好,这只是以防万一的准备。外行人就算了,但是这种身份瞒不过专家的眼睛,港口黑手党不会没有任何准备就让干部前往一所由政府管辖的建筑物接受治疗,毕竟织田作你在来的时候,这个医院是什么情况你完全不了解吧?”不知为何政府这个词太宰说得极为刻意。

我没有在意这点,只是随口回答。“具体的路线图和步骤还是很清楚的,只是我……”

“——只是?”

随着声音落下,某种厚重而无情的浩瀚感扑来,我的瞳孔紧缩。

“不知道看病?怎么可能。只要前往医院就能解决一切,即使没有任何指导……对,没有那本指导书也没有任何问题才是。”太宰垂着头,我无法从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看出任何情绪。只是某种冰冷锐利的东西从那个方向刺了过来。

为什么你会知道笔记的事情。我张着嘴,话语被封死在喉中。

“那只是基础的基础,常识中的常识。”

太宰缓缓抬起头,目光笔直地望向我。视线的尽头犹如极恶之井的深处。

“所以为什么,你会不知道?”

那一瞬间,仿佛有千万虹光穿过。

呼吸都为之停止。

哑然无言的事实。

某种不可言说的真相正朝着我靠近。

我从衣服中摸出烟盒。的确是我熟悉的牌子与包装。那么……接着又摸向另一个口袋,从那摸出了一个火柴盒。

这不是我在最初放在身上的东西。

我抬起头,看向太宰握在手中许久的打火机。那是他在上车前悄悄从我的口袋中拿走的,并且刚才还在手中把玩了一段时间。但奇怪的是我本人从未用过这个打火机,仅仅是为须藤点火的时候用过而已。

平常即使拿起它也会很快放下。

为什么?

肺泡的扩张与收缩都犹如巨响那样砰咚砰咚地跳着,拼图的碎片从大气中飞奔而来,带着闪耀的流火猛然坠落。

烟、火柴、基础、常识——咔嚓!”

金属碰撞的声音让我醒悟,我不可置信地注视着太宰,那张与记忆中毫无区别的面孔。

织田作之助的结局是在那个仓库与对方互相射击而死,死于不会射偏的常理之中。

没错。

我已经死了,的确是死了才对。

“守护弱者、拯救孤儿……人类是为了拯救自己而活。了不起的遗言,也许我能作为参考也说不定。”太宰叹息。

“真是好久不见啊。”

“织田作。”

那双褐色的眼底像是有万千虹光一闪而过,怀旧的回忆如同旧相片那样接连不断地出现。

“不过真可惜,这是我看不见的画面。”太宰耸着肩膀,没等我问这是什么意思的下一秒。

“正好五秒半。”

如同魔术一般,那双手出现了一把手枪。

即使我想动弹,安全带似乎被做了手脚根本无法正常弹出。

在其他人惊悚的表情与飞溅的血液中,我再一次迎来了无可逆转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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